星期日, 2月 22, 2009

美國的教育 (下)







美國的教育 (下)





 臺灣所謂的好學生,只要上課認真聽講並勤作筆記,回家努力複習,考試或報告能拿高分就夠了,至於在課堂上發問或是提出自己的獨特想法,並不是好學生的必要條件,因為老師講的或是課本寫的都不會錯。但在美國則不然,如果在課堂上沒有提出自己的問題或看法,沒有積極參與課堂討論,沒有展現自己追求真理的企圖心及捍衛己見的勇氣的話,至少占總學期成績20%的「上課表現」就等於零,自然也不會贏得老師的青睞或同學的敬重了。





還記得我剛接受美國課堂文化的洗禮時,只能用「震撼教育」來形容,每位教授第一次上課都會發下授課大綱,我一看到超濃縮課程裏每週的閱讀頁數便覺驚駭莫名,因為不眠不休都不見得能讀完一遍,更何況是融會貫通提出心得呢?正式上課後,同學都拼命舉手搶著發表意見,只有我躲著怕被老師點到。才第四週就要考試或交報告,也只有我在上課前面色凝重地拼命抱佛腳,其他同學都在聊天,我真懷疑他們是不是上輩子就讀過了,怎麼都不必準備呢?我問了各領域的臺灣公費生也都有同感,難道「小時了了」的我們臺灣學生,到了研究所階級就輸給洋人這麼大一截嗎?





直到後來,我才慢慢觀察到了一些「眉角」。研究所的成績通常是A或A-,要拿特優的A+或較差的B+都很不容易,加上老師的命題很少考那種純粹死記的題目,即使考選擇題也不會有臺灣的複選題或倒扣,所以臨時抱佛腳來爭取多拿幾分並沒有實益,不如和同學聊聊天來放鬆心情。再者,同學中當然不乏飽讀群書或實務經驗豐富之士,但也有像我那樣從未讀完指定內容就來上課的人,他們的取巧之道就是善用「80/20法則」,也就是只精讀一小部分,努力擠出自己獨特的想法或找出好問題,上課時拼命舉手是為了怕同樣的論點被其他同學先講了,而且只要發言過,就得到了被問的豁免權,所以當然要「化被動為主動」了。此外,萬一被老師問到自己不會的部分,就轉移話題到自己有把握的部分,尤其是外國學生還可以大談自己的家鄉經驗,反正國情不同就死無對證了。





不過名校的教授又豈是泛泛之輩?還記得有位洋人同學就說某位精神矍鑠的老教授是出了名的嚴謹,她凌厲的眼神彷彿早就洞穿「你沒讀完喲」,而且任何瞎掰都不可能瞞過她的法眼,只因為她正是該領域的開山祖師。另一門課的教授是哈佛心理學博士,上課就他一人有氣無力地在講課,非常沈悶,全班大概只有我會樂的不必擔心被問到。不過到了第三次上課同學就開始拋出一個接一個的難題來考老師,大家才見識到老師的學問有多好,原本沈悶的氣氛也為之丕變,洋人同學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求知慾還真是令我敬佩呢!或許是每小時近臺幣二千元的高昂學費一再提醒大家不能錯過大師的智慧空手而歸吧?





美國的師生關係比較像朋友間的平等關係,絕沒有「天地君親師」的階級觀念,因此老師既然能給學生打分數,學生給老師打分數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不像國內對教師評鑑還有爭議。據說美國名校的教授通常只有評鑑特優或是學術上極有聲望的才能長久留任,不然幾年後原則上都會不續聘,如此方能激勵教授致力於教學研究並定期加入新血輪,但也非常的殘酷,像我前面提到的那位哈佛心理學博士後來就被迫離開了任教多年的哥倫比亞大學,這在臺灣大概是無法想像的。在師生平等的教育環境下,美國人從小就有充分的機會練習表達能力,即使是家庭教育亦然。美國小孩剛進幼稚園時,老師就會教他們如果被父母打,就要馬上撥311市民熱線報案,有些剛移民紐約的中國人,還是篤信「不打不成器」,馬上就被抓去警察局蹲了一晚,甚至還有小孩立刻被社會局找寄養家庭安置的案例,因此在美國的爸媽只能學著去跟三歲小兒講道理溝通。相對而言,美國的小孩也從小就學習到人有不同的看法是很正常的,就算是三歲小孩,只要有理就能說服父母或老師,不會因為年紀小或是地位低就不被尊重,這無形中也鞏固了美國民主政治下保障言論自由與容忍異見的基礎。





既然鼓勵小孩講理由,就要教導他們講理由的方法,故美國的教育很強調邏輯,任何有效的論證(argument)須附上客觀的證據及推論的過程,否則就只是個人主觀意見而已,很難說服別人。美國研究所的入學考試GRE有一項就是「分析寫作」(Analytical Writing Analysis),第一部分是議題寫作,要寫出自己對某事肯定或否定的看法,如「科技對人類造成的不便已超過它帶來的便利,事實上科技正在破壞我們的生活品質」,不像臺灣的命題作文只能贊同題旨。第二部分是分析一項論證的邏輯謬誤,如「紐約市前50名富豪裏有21名是左撇子,已超過左撇子的人口比例,所以左撇子適合從事商業」。臺灣學生剛遇到分析寫作時都會面臨很大的困難,如第一部分不知道自己的立場更想不出有力的理由,第二部分看不出論證謬誤在哪裏(如上例的取樣欠缺普遍代表性,成為富豪的主因可能是繼承、科技創新而與商業手腕或左手無關),國內的教育向來不重視邏輯學及哲學,或許也是詐騙集團在我國始終無往不利的原因之一吧?





至於歐陸國家的教育對哲學或邏輯的重視,似較美國更勝一籌。名作家余秋雨在「行者無疆」這本書裏提到一個故事,他認為在三更半夜完全沒有車的時候遇到紅燈時,並沒有遵守交通規則的實益,因為闖紅燈不會影響人身安全或交通秩序。但他的德國朋友說:「根據實驗及統計,小孩占行人交通事故的受害者比例最高,且小孩自己的觀察是最有效的教育,而自家窗口是孩子觀察世界的一個重要地點。因此,當你在半夜穿越紅燈的時候,附近成排高樓的無數窗口可能有小孩子正在看,如果你闖紅燈平安無事,小孩會誤以為這樣做是安全的,如果你被撞固然可以給小孩正確的教育,但代價又太大。因此唯一正確的選擇是見到紅燈就立即停步。」論點雖然特別,邏輯上卻是無懈可擊。網路也有篇文章說法國高中的三年課程都必修哲學課,大學入學考試時也必考哲學,法國人的作文,不是看文章的技巧和文字的優美程度,而是看思想的成熟程度,考生要在四小時內寫出一篇二千字以上的長文,題目如:「『我是誰?』這個問題能否以一個確切的答案來回答?」「試分析盧梭論人類的『幸福、不幸和社交性』一文的哲學含義。盧梭說:『我們對同類的感情,更多產生於他們的不幸而不是他們的快樂。為共同利益聯繫在一起的基礎是利益,因共處逆境團結在一起的基礎是感情。』」我想這種題目拿到國內,不光是大學學測的考生為之詞窮,就連高考考生也會傻眼,再回頭看看我們的高中基測作文題目如「走過」、「如果當時」,似乎膚淺許多,難以鑑別出學生的思想深度或是分析能力,實在是太可惜了。





回國倏乎已近兩年,穩定又重複的公職生涯讓我感覺不到時光的飛逝,而在紐約留學的同樣兩年卻又是如此的刻骨銘心,能藉本刊物披露小小心得給各位讀者分享,至為榮幸。



(紐約留學雜記全系列完)